捕捉皮皮修小分队🚬

【龙嘎】童话

写的太好了😭😭😭

十夜:

1.


郑云龙出生那一天,常年阴雨的梅溪镇难得有一个好天气。


郑父抱着小小的皱皱的郑云龙,笑得见牙不见眼:宝宝真是个福娃,一出生就给梅溪镇带来了晴天,老婆你看,外面的云多像是一条巨龙盘在太阳旁边呀。


郑母仍虚弱地躺在床上,她望了一眼窗外,笑着说:是呀,那不如就叫我们的儿子郑盘日吧。


郑父点点头:我也觉得男生名字里带个龙字不错。


郑母略一思索,又拍板道:那取名郑巨龙吧。


郑父动作轻柔地把小婴儿放回母亲怀里,摸了摸妻子的头发,温温柔柔地说:快看,我们儿子在笑呢,看来他也喜欢很郑云龙这个名字。


 


2.


等郑云龙顺风顺水地长到十八岁的时候,他已经是整个梅溪镇最结实的小伙子了。


岁月如同镇里马师傅赶的猪一般匆匆奔过,教他生出了一颗去外出闯荡的心。


秉持着想到就要做到的优良传统,郑云龙抓阄选了一个好日子,就收拾了自己的包裹踏出了离开小镇的第一步。


当然,细心的他也没有忘记给父母留下一个纸条说明情况。


纸条上写着:悄悄地我走了,正如我悄悄地来。


郑母看不懂,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怎么的,来了又走了的,这小子是嫌我们家不好要去重新投胎了吗?


郑父想了想,安慰她:大概是出去玩一段时间,不用给他留晚饭的意思吧。


 


3.


郑云龙走出了梅溪镇,往东走了几百里,翻过了一座山,继续往东走几百里之后,他进入了一座绿意盎然的森林。


森林里到处是郁郁苍苍的树木,万木吐翠,一派生机。


他往森林深处走,没走几步,就看到了一个长着长长的兔子耳朵和毛绒绒的兔子尾巴的男孩趴在地上啃胡萝卜吃。男孩吃得专心致志,根本没有发现他的靠近,头发和耳朵都柔顺地贴服在脸旁,挺直俏丽的鼻子时不时耸一耸,屁股高高撅着,那一小团尾巴蓬松洁白,像一大朵灿烂盛放的蒲公英。


郑云龙心里被那蒲公英挠得痒痒的,忍不住走过去捏了一把。


下一秒,吃着胡萝卜的白兔子就高高地“呀”了一声,整个人迅速从地上弹了起来,原本服帖的顺毛也乱糟糟地支棱了起来,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显然是被他吓了一大跳。


你你你,你是谁呀?白兔子颤着声音问他,脸颊边浮起两团小小的红晕。


郑云龙大剌剌地摸摸头:我叫郑云龙,你好啊兔子。


你吓死我了。白兔子眼眶红通通的,脑袋上一根呆毛坚挺地竖着,他小小声地补充:还有你不要那么大声讲话,吓死我了。


你怎么那么容易被吓到啊。郑云龙用新奇的眼光看他:我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兔子。


我才不是兔子呢。男孩皱着脸反驳他。


郑云龙更好奇了:那你是什么?你还长着耳朵和尾巴呢。


你,你知道遥远的鄂尔多斯吗?兔子哼哼了两声,给自己鼓了鼓气后,壮着胆反问他。那里有一个富饶和平的国家,国王和王后都很仁慈,在位几年后就生下了一个精致漂亮的小王子,所有人都很疼他。但是小王子天生福气稀薄,七情不稳,越长大情绪越少,国王夫妇想了很多办法都没有治好他,只能看着他一日日嘴角向下。


他顿了顿,小心地看了一眼郑云龙,见他脸色如常,才咽了咽口水,继续说:我就是他七岁那年路过这片森林时,被一只突然蹿出来的白兔子吓到后,从他身上的七情里掉出来的“惊”。


 


4.


郑云龙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张了张嘴,歪了歪头,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啊,所以,你,不是个兔子,也不是个人?


兔子蹲下来,拿自己的耳朵往脸上一遮,只剩两只圆溜溜的眼睛躲在耳朵后面,谨慎又小心地点了下头。


不过,我的脸还是和阿云嘎一样的。他犹犹豫豫地补充。


郑云龙昂了一声:阿云嘎,这就是那个小王子的名字吗?和我一样都有个云字呢。


兔子这次不理他了,郑云龙却反而在他的沉默里来了点兴趣:你是他身上掉下来的“惊”,那你为什么不回去呢?


……回不去呀。小男孩放开了自己已经被抓得有些泛红的耳朵,小口小口地叹气:我也想回去,可我出不了这片森林,也不认识路,得有个福气大的有缘人来把我带回去。


郑云龙一听这话马上就乐了,心想福气大,又有缘,这不就是我吗,他欸了一声,骄傲地用手指指了指自己:兔子,你看我怎么样?


小兔子又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一惊一乍地看他,满脸狐疑不定:你,你行吗?


郑云龙一脸自信地拍拍胸膛:行,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5.


郑云龙说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这事儿还真就这么定了。


他牵着小男孩的手领他走出了那片绿林,白皙漂亮的小孩子惊讶地看着森林外的风景,挣脱了他的手四处乱蹦,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真的假的,出来了,真的假的,哇。


真的真的。郑云龙被他的语气逗笑,得意起来,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就说我行吧,你还不信。


半天没有回应。


郑云龙觉得奇怪,往身后一瞧,才发现刚刚还惊呼着的小男孩已经不见了踪影。他心下一惊,扯开喉咙喊了几声兔子,没有人应,他又喊白兔子,喊阿云嘎,喊你在哪里,不要躲了,都没有人应。


郑云龙正焦急地转着头四处查看,突然感觉到小男孩刚刚蹦跳的地方有什么东西晃了一下他的眼睛。


他走近去看,才发现原来是一颗躺在地上的金色珠子,正静静地反射着日光,吸引他的注意。


他把珠子捡起来,拿在手里掂了掂,一下子又有种握住了男孩子稚嫩小手的感觉。


好吧。他把金珠举到眼前,轻轻说:别担心,我会带你回阿云嘎身边去的。


 


6.


郑云龙凭着直觉开始往西走。


他怀里揣着那颗兔子变的金珠,走得踏踏实实又安安稳稳。


累了就休息,渴了就喝水,饿了就摘野果,无聊就搓珠子。郑云龙一路往西走着,嘴里哼着梅溪镇的饮酒民歌,心里敞亮坦荡。


走了不知道多久后,他终于看到了另一个森林。


郑云龙高兴地吹了一声口哨,森林可是大部分童话故事发生的主要地点,这里一准有好事。


他心情愉悦地踱着步往森林深处走,没有放松多久,就听到一声小声的啜泣,幽幽地在林间响起。


郑云龙停住了脚步,他探着脑袋到处听了一阵,才总算辩明了声音的来源。


天已经快黑了,夜幕把星河织成薄薄的一张,洒在这片森林的穹顶上。郑云龙越是靠近,就越能清楚地听到那哭哭啼啼的声音。


你别说,跟小白兔的声音还挺像。


 


7.


绕过最后一棵树后,郑云龙看到了一只小鹿。


准确的说,是一个小鹿一样的少年。头上长着幼嫩的鹿角,烟褐色的鹿耳朵随着他的抽泣一颤一颤的,尾巴同样暴露在空气里,软软地垂着,又小又短。


那个……


郑云龙刚发出一点声音,眼前的男孩就马上受惊似的噎了一声,哭声暂停,方才还垂着的尾巴迅速地向上翘起。他回过头来看郑云龙,脸上没有一丝笑模样,眼睛和鼻尖都红红的,脸色却煞白,嘴唇小幅度地抖着,湿润的眼睛里盛满了恐惧。


年纪看起来比小白兔要大了不少,神情却更脆弱些。


原来这就是阿云嘎再长大一些的模样啊。郑云龙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对着他害怕的样子,一下子有些手足无措:那个,我叫郑云龙,我不是坏人。


他的话音刚落,眼前的小鹿几乎是立刻就剧烈地颤抖了起来,缩小的瞳孔锁不住眼泪,哭声却全被他压在嗓子里,只有偶尔的呜咽会从他的喉咙里断断续续地溢出。害怕的情绪显而易见,恐慌就像一件外套,将他牢牢裹住。


他在怕他。


这个认知马上就让郑云龙心里开始闷闷的堵,他用尽全力柔和自己的表情,放缓自己的姿态,连语调都是前所未见的温柔细软,只为让眼前的人少一些不安。


你也是阿云嘎的七情之一,对吗?他轻轻说:我都知道,别怕,我可以带你回家。


许是他真诚的眼神和放松的肢体让男孩找到了一些安全感,他的恐惧终于不再浓烈到像是漆黑的泼墨一般,小鹿开始慢慢打开自己的喉咙,让方才被堵在那里的哭泣全部释放出来。


郑云龙静静地等他的情绪过去,平和包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男孩,给予他安抚,直到男孩逐渐平静下来。


嗯……我是……阿云嘎的七情……之一……


小鹿打着哭嗝,抽噎着向他倾诉:他……他十三岁那年,被叔叔……带着,来这里,呜……游历,但是,撞见了……猎人……在,虐杀……一只,小鹿……他害怕……极了,小鹿,叫得……很惨,他忍不住,哭,哭了很久……我就,掉了出来……


郑云龙温柔地问他:你是七情里的“恐”吗?


男孩点点头,眉眼垂着,眼泪挂在长长的睫毛上,随着颤动扑簌扑簌往下落。尽管身体已经抽长了不少,但过于稚嫩的心智还是让他无法在感到害怕时选择哭泣以外的发泄方式。


郑云龙心疼极了,他想要过去抱抱那个十三岁心肠柔软的阿云嘎,却又怕自己唐突的行为吓到他。


我能到你身边去吗?郑云龙小心翼翼地问。


嗯……嗯。十三岁的阿云嘎抬起头看他,眉眼间不再是深刻的惧怕,反而更像是一种柔软的委屈,经久地独自流泪之后,他终于愿意主动敞开怀抱,让另一个人拾起他的恐惧,接受来自对方的抚伤。


 


8.


我带你出去好吗?郑云龙拉着他的手问。


嗯……小鹿抿着嘴小幅度地点头,亦步亦趋地跟着郑云龙的脚步走。


但是,现在……还不能走。他慢慢说。


为什么呀?郑云龙问。


因为……因为,还有一个。男孩仰起头,看着郑云龙的眼睛怯怯地说:再往里走,有个湖,里面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阿云嘎吗?郑云龙有些惊讶。


嗯。男孩点点头肯定他,然后又飞快地把头重新低下去。


郑云龙摸摸他的头发,真心实意地对他道了一声谢。他就又缩了一下脖子,小声补充说:我和他,不常见面。因为太难过了。


交给我就好了。郑云龙安慰他:所有阿云嘎,我都会照看的。


 


9.


小鹿把郑云龙领到了林间深处的一汪湖水处,水质很清澈,在这样星光璀璨的夜晚里,水面尤其斑斓绚丽。


你好!郑云龙扬着嗓子打了个招呼。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般,原本平静的水面随着他的声音响起瞬间泛起了波澜。哗啦啦的水声停下来的时候,郑云龙借着皎洁的月光,看到一尾漂亮的人鱼坐在了岸边的石头上。


他浑身湿淋淋的,像是披着刚从水里打捞上来的星光一样,耳朵上的软骨向外延伸出去,覆着一层银色的薄膜。上半身是赤裸的少年身体,下半身却是华丽梦幻的鳞片鱼尾,腰部隐在石头的阴影里,让形体的分割看不分明。他水润的眼睛里满是悲伤,仅仅是被那样注视着,就让郑云龙觉得空气的流动都变得凝重缓慢,心里涌起了一层无以为继的哀戚,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瞬间就明白了,这尾美丽沉默的人鱼,是阿云嘎七情里的“悲”。


他,他不会说话。小鹿拉拉郑云龙的手,代替人鱼介绍他的来历:小王子,因为白天见到可怜的小鹿,和残暴的猎人,太害怕了,一直哭,他的叔叔为了安慰他,就给他讲童话故事。讲美好的,善良的,公主们的故事,可是童话,也不全是美好的。就像小美人鱼,她的牺牲,和成为泡沫的结局,都让他觉得太过悲伤,他坐在湖边掉眼泪,眼泪滴进水里,就变成一条不会说话的人鱼,游开去了。


郑云龙的心又细细密密地酸涩起来,既为了眼前这尾代表牺牲的人鱼,也为了远方那个他真正意义上素未谋面却又知之甚多的小王子。


敏感、温柔、善良。小王子不应该失去它们,他有一颗比谁都纯洁的心。


 


10.


郑云龙牵着小鹿向人鱼走去,人鱼像是感应到了他此刻的心情一般,坐在原地静静地等着他到来。


郑云龙朝他伸出手,他就把自己的手搭上去,却只是虚虚地放着,似乎仍不放心,想向他寻一个肯定的答案。


小王子不会是美人鱼,也没有人会变成泡沫。郑云龙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给他听,也说给自己听:我会成为阿云嘎的双腿,把你们都送回去,让他好起来。


人鱼听完,总算慢慢地笑了起来,他点了点头,用力地握住了郑云龙的手。


郑云龙当晚就睡在了湖边,乘着风,沐浴着月光。他还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飘飘渺渺的仙境,阿云嘎就坐在那里对着他笑,笑得百花齐放,笑得漫天霞光。


 


11.


早上醒来的时候,他的身边已经没有小鹿和人鱼的身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手边的两颗晶莹剔透的珠子。一颗是灰色的,代表小鹿的恐,另一颗是白色的,代表人鱼的悲。


郑云龙珍之重之地把它们和金色的那颗合放在一起,三颗珠子骨碌碌地滚到一块儿,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让郑云龙的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来。


今天,他要向北出发了。


 


12.


“忧”和“思”是一对双胞胎。出现在北边的一座牧场里。


郑云龙往北走了三天三夜,刚想去牧场里讨个歇息的地,就听到两个柔软好听的声音唱着“这可怎么办呀”的二重唱。


可是再怎么好听的声音,如果一刻不停地重复同样的话语,那么迟早也会变成噪音。


哎呀这只小羊羔怎么不喝奶这可怎么办,哎呀那只小马驹为什么无精打采这可怎么办,它拉肚子了难道是我喂错草了吗这可怎么办,哎哎哎大龙你快来帮我把它抱起来,不不不大龙挤奶不是这样的手法你这可怎么办……


我操!我不会弄啊!郑云龙苦着一张脸,看着站在他对面同样满脸忧虑苦苦思索的阿云嘎们,第一次体会到了生活的无力感。


一头小卷毛还长着羊角的阿云嘎皱着眉叹了口气:他十八岁来这个牧场体验生活,刚来没多久就碰到一头小羊羔生病,忙里忙外地急,觉得都是自己的错,整天想着该怎么治好它,一个不注意,就把我俩掉下去了。


另一个一头小卷毛也长着羊角的阿云嘎耷拉下眉眼显得愈发沮丧:我俩出不了这个牧场,也觉得照顾它们是我们的责任,可是他那里也不是个事儿,想来想去也还是愁。


两张英俊标致的脸一起皱起来:这该怎么办呀。


biang的。郑云龙一手一个提着他们的后颈,还能怎么办,你们赶紧把奶挤完了,然后乖乖变成珠子让我带走不就完了!


可是……


没有可是!郑云龙打断他们,看着这两个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和他同龄的阿云嘎,看着看着,就觉得火从心起:真不知道你俩能干个啥!我辛辛苦苦把你们带回去能干嘛!


两只阿云嘎对视一眼,忧愁就又迅速浮在眼底:大龙不肯要我们了,这该怎么办呀!


 


13.


郑云龙恨恨地把两颗蓝色的珠子扔进贴身的小袋子里,已经装了五颗珠子的袋子呈现出一种鼓囊感。郑云龙想了想七情里还剩下两个,琢磨着要不要换个大点的袋子装。


还剩喜和怒。他想,不知道这俩掉到了什么地方。


阿云嘎会因为什么而欣喜呢?


这似乎太多了一点。一个好天气、一件精美的礼物、一首悦耳的歌曲……人世间的所有美好都能让人会心一笑,七情的“喜”遗落在哪里都不让人奇怪。


难办。


那么怒呢?郑云龙又开始猜测起来。


鄂尔多斯的王子殿下又会因为什么发脾气呢?


他猜不透了,便一路往南前进,准备前往鄂尔多斯去直接问个明白。


 


14.


郑云龙足足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走到鄂尔多斯。


这儿果然是个开明富饶的好地方,鲜花和水果摆满了街道,人们热情地用奶酒和牛肉招待远道而来的游客。蛋糕的香甜气息传得到处都是,音乐和舞蹈是鄂尔多斯人的日常。


郑云龙开开心心地随着人群一起跳舞,他刚刚听说王宫今天会设宴开放,所有人都可以进去欢快地和国王度过一个热闹的晚上。如果有人能有办法让这个国家俊美端庄又冷若冰霜的王子殿下重新笑起来,那就再好不过了。不但会有高额的回报,还能得到向国王夫妇提出任何要求的权力。


郑云龙哼着小曲,胸口的小袋子微微发着烫,给他带来一种奇妙的熨帖感。


那是他和阿云嘎的羁绊,是阿云嘎遗失之后,又重新被他拾回的情感。他即将要像童话故事里的王子一般,去为他的公主献上一个能令他苏醒的热吻。


 


15.


王宫果然是气派又辉煌的。分毫不差,正是郑云龙想象中的样子。


可是王宫实在是太大了,郑云龙走了没一会儿,就发现自己迷失在了里面。


他晕头转向地走了半天,脚跟打着脚跟四处乱转,等停下来的时候,四周已经不太能见得到人,反而是花团锦簇地盛开着许多不知名的鲜花。


得,一路转进了后花园。


郑云龙挠挠头,刚想找找出去的路,就听到一声被刻意压低了声音的怒吼。


你是谁!


郑云龙心里一惊,转过头,映入眼里的,首先是一对警觉地支楞着的黑色狼耳朵。然后,就是那双饱含了愤怒和压抑的眼睛。


他在心里叹息一声: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阿云嘎的样子比十八岁的时候要更大了一些,轮廓更成熟深刻,眼尾的线条狭长,被他生着气微微眯起来的时候,有一种令人心动的威严感。常年压着的嘴角使他即使长得非常漂亮,也看起来十分不好接近。


我不是坏人。郑云龙又说了一遍这句开场白:我叫郑云龙,是从梅溪镇来的,受七岁的阿云嘎所托,要把他的情绪都还回去。


他把小袋子提起来在男人的眼前晃了晃,颇有些骄傲地笑起来:已经五个了呢。


阿云嘎带着狼性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像是在判断他的话是否属实一般,不再对他横眉冷对,却也没有把神色缓和到哪里去。


郑云龙第一次碰到这样的阿云嘎。他不能再充当一个大哥哥的角色,反而更像是一个傻小子了。


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再跟你详细讲。郑云龙在阿云嘎上下打量的目光里显得有些拘谨:我保证,讲的句句都是实话。


好,你讲。阿云嘎点点头,狼尾巴甩了一下,用低低的声音命令他。


啊?真讲啊。郑云龙被他噎了一下,愣愣地张着嘴:虽然也不是不行,但是这种时候,一般不都是说不用了的吗?


阿云嘎似乎是被他的一脸蠢样逗乐了,不再紧紧地绷着一张脸,眉眼都舒展了一些。


郑云龙还在那里绞尽脑汁地想该从哪里说起,没等他造出几个句来,就听到对面的阿云嘎先缓缓地开了口。


……我是他,七情里的“怒”。


郑云龙抓耳挠腮的动作停了一下,他端正了神情,认真地听对面的人说。


我和其他情绪不太一样,我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掉了出来。但哪怕掉了出来,我也一直跟在他身边。他第一次生气,是知道父母为了他请了很多名医,劳了很多心力,却仍旧没有什么作用的时候。他生气了,他气自己,他气自己没用,气自己给别人带来困扰,气自己要让最爱的父母为他担心。我不像其他情绪那样停留在掉出来的那个年纪,而是跟着他慢慢长大了。他越长越大,对自己的无力越来越愤怒,我就也越长越大。他就像一个刺猬一样,把所有柔软的部位都留给别人,然后把所有尖刺都对准了自己。他有一只从小养到大的狼崽,在他十四岁那年去世了,可是因为前一年他已经失去了“悲”,他无法为他的小伙伴流下一滴眼泪。他生气急了,气得不行,像是要把失去的所有情绪都用愤怒填满一样生气,从那之后,我就成了狼的样子。


阿云嘎顿了顿,在双方的沉默里叹了口气:他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有对自我的愤怒如影随形。


 


16.


郑云龙长久地沉默着。


他不可避免地再次对那个令人心疼的王子殿下泛起了怜惜,整颗心就像一个过度膨胀的气球,酸酸胀胀地充满了气。


唉……他长长出了一口气,像是要把心里的所有酸软都叹出去一样:他过得不容易。


也不能更坏了。长着狼耳朵的阿云嘎反而安慰他:而且,你不是来了吗。也许他这二十几年,就是在等你也说不定。


郑云龙从他嘴里听到这些话,颇有些受宠若惊:那,你的意思是,愿意相信我了吗?


不然我也不会跟你说这么多了。他伸出手,像是在叫什么大型宠物一样朝郑云龙招了招手:过来,拉住我的手。


郑云龙颠颠地跑过去,握住了男人的手,脚上不小心磕绊了一下,就直接撞到了阿云嘎的身上。


阿云嘎还没说什么,郑云龙自己先因为这点身体接触闹了个大红脸,他结结巴巴地道了个歉,语无伦次地扯了些有的没的,然后就傻傻地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郑云龙突然灵光一现,他啊了一声,微微使力拉了一下阿云嘎:对了!你知道阿云嘎的“喜”掉到哪里去了吗?我把其他的六情都找到了,就是没有碰到过“喜”。


阿云嘎的狼尾巴甩了甩,他的面容在郑云龙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突然前所未有地柔和了起来。


他对上郑云龙的眼睛,自见面起,第一次在他面前流露出了一点微小的笑意,他说:不是的,你已经找到了。


 


17.


郑云龙又有些楞,但他看着代表着“怒”的阿云嘎的笑容,又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喜”的掉落不是一次性的。阿云嘎轻轻抿起嘴,慢慢给他解释:每次有其他情绪从他身上掉下去的时候,“喜”就也跟着掉下去一点,他的笑容也就会减少一点。快乐从来都是相对的,不会哭的人不会笑,不会愁的人不会笑,不会怕的人不会笑,不会被吓到的人不会笑,只会愤怒的人也不会笑。只有一个完整的人,他的快乐才是真实的。“喜”没有具体的形象,它就藏在我们的身体里,它就是阿云嘎本身。


所以……郑云龙提起一口气,心跳不由自主地快了起来:所以只要我把你们都还给他,他就能重新得到……笑容。


他就能重新得到笑容,得到感知一切的机会,得到爱与被爱的能力。


阿云嘎没有再回答他,他化作了一颗红色的珠子,静静地躺在郑云龙的手心。


 


18.


郑云龙摸索着回到了王宫的正殿里。


他跟着人流走进去,第一眼看到的,却不是宫内各种夺目的装饰,而是那个坐在宝座上的,漂亮俊秀的王子殿下。


王子殿下有着一头郑云龙梦中见过的柔软卷发,刀削斧凿般的精致脸庞,花瓣一样鲜嫩的嘴唇,整个人甜美又梦幻。除了他不笑,其余都是完美的。


郑云龙慢慢向他靠近,向着他心中的梦,向着他梦里的情。


 


19.


我来给王子殿下献上宝物。


他站在下面,用自己最大的音量,向宝座上的人吐出这句话。


所有人都为他的大胆窃窃私语,国王把注意力放到了他的身上,和蔼地问他是谁。


他就再次,不,第一次,在阿云嘎面前介绍自己。


我叫郑云龙!我来自遥远的梅溪镇!我从半年前开始前往鄂尔多斯,只为向王子殿下献上六颗珠宝,和我的一颗真心!


人群的骚动更大了,更多的却是对他善意的鼓励。郑云龙不管这些,他只顾自己盯着阿云嘎的眼睛。


阿云嘎冰冷漂亮的像是人偶一样的脸朝他的方向歪了一下,然后竟超乎所有人意料的,开始站起来往他的方向走去。


郑云龙也开始往他的方向走。他们就像是一对分离许久的磁铁,此时真正被吸引着,要重归团聚。


等到两人面对着面的时候,郑云龙终于抑制住了自己从方才起就澎湃急迫的心情。他解下挂在脖子上的小袋子,把里面六颗散发着淡淡光芒的珠子取出来,然后握住阿云嘎的手,把他们全部交了出去。


珠子在阿云嘎手里慢慢消失,一颗一颗地沉进他的手心里。郑云龙双手都托着他的手,看到他那永远冷淡的表情也随着这过程一寸寸破裂。首先是眉毛,然后是眼睛,再是鼻子和嘴角。他开始吸气,然后小声地惊呼,眼睛里湿润地浮起一层浅薄的泪水,嘴唇慢慢抖着,最后在所有人惊异喧闹的声音里,竟绽放出一丝细小、却真实的笑意。


国王激动地从位子上站了起来,王后捂着嘴,泪水流了满脸,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郑云龙心里柔软极了。


他的王子笑起来,世界也因此而美丽。


 


20.


阿云嘎笑着,哭着,直到自己上气不接下气,却仍握着郑云龙的手对他说:谢谢你。


不客气。郑云龙把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胸膛上,笑着告诉他:这里还有一颗心,也要给你。


他一路从梅溪镇走来,经历了一遍阿云嘎的七情,得到了感动;却又何尝不是经历了一遍自己的七情,又感动了别人。


使他们殊途同归的,使他们微笑流泪的,是阿云嘎的美好,是郑云龙的坚持,是缘分是羁绊,是妙不可言的命中注定。


是爱。


 


21.


郑云龙离家一年后,梅溪镇的郑宅里收到了一封来自鄂尔多斯的来信。


信上写着短短的一句话:那草原的王子,是夕阳中的新娘;风沙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


郑母又看不懂了:这说的又是个啥?他荡漾什么荡漾?


郑父拍拍她的肩,想着儿子果然是大了,他叹了口气,感慨道:大概就是,“已婚配,勿扰”的意思吧。


 




END


 


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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